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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代科举考官的担当与期许

来源:中国纪检监察报 时间:2019-11-22 10:13:48 点击: 【字体:

放榜是寒窗苦读多年的士子们最关心的一个环节,上图是刊载于晚清著名画报《点石斋画报》上的《南闱放榜图》,展示了光绪十七年(1891年)江南乡试放榜的情况。录取榜文除了贴在考场外墙上,在考试之后,往往还要刊布登科录,如右图所示《明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》,登科录一般有前序后序,记载本科考试官姓名官职、本科考试日程、录取考生的详细信息、本科考试题目等,由于登科录详细记载考生的家庭出身,因此成为了研究古代社会流动及社会变迁的重要材料。

在明代《乡试录》《会试录》中,存有大量考官所写之序。在这些“序”中,考官对士子扣好入仕第一粒扣子,充满期许,也心怀忧惧:“持有司尺寸之度,求之语言之末,则又臣之所窃忧焉。”(张治《嘉靖二十九年会试录序》)作为考官,代表朝廷选录士子,既是荣耀,更是责任:“虽然人荣之,则必有以责之。”(何元述《浙江嘉靖十三年乡试后序》)那么,他们忧惧什么?

惧己失士。成化二十二年(1486年)浙江乡试,林祥应荆茂之礼聘,以典文衡。在《序》中,他坦言:“诚欲自效,以少逭(意为逃避)尸素。其或私以隳行,怠以荒业,非惟失人,抑先失己,祥不忍为也。”行私怠业,则先失己。失己就成了尸位素餐之人,如此必失人,无法为国选得英才,故考官因失士而如临深谷。为排忧解惧,他把解剖刀首先指向自我,也即不“失己”方可得人。

惧士违文。考官之惧,除来自对自身的审视外,也心忧士子的文行不一。明代科举以文取士,考官因文荐人,而以文观人,或文如其人,若陆贽得韩愈,欧阳修得苏轼、苏辙;或文饰其人:“其达之词也,未必皆若其所存也。是故躁而词庄,贪而词介,暴而词温,懦而词劲,冥而词昭,是将循奚道以决之?今惟其文取耳矣,庸知其中无前所云若人也?”(萧万斛《嘉靖二十五年广东乡试录后序》)所以,文如其人,则因文取士,得人必正;文饰其人,则因文取士,得人必奸。

那么,考官是通过哪些做法来减免“失己”的呢?概而言之有三。

首先,秉持公心。私与公反,公行则私退:“(邵)玉等忝窃甄别黜陟之柄,尤各凝神注思,徯俟简阅,而不敢玩视忽取,是盖同一荐贤为国之公心。”(邵玉《天顺三年江西乡试录序》)审阅士子之文,考官态度若漫不经心,“玩视忽取”,必使黜陟颠倒,贤才旁落,致抡才大典蒙羞。

其次,简拔谨严。明代士子,五经皆涉,但有主次之分,如洪武四年(1371年),第一甲吴伯宗、郭翀、吴公达分治《书经》《春秋》《诗经》,考官“遂议分经而考,复互相参定,使无所憾,乃进于主司。主司遍观,而后次第之。犹虑沧海有遗珠之叹,卷之已黜者复覆视,而致谨焉。”(宋濂《洪武四年会试纪录题辞》)又如正德二年(1507年)江西乡试“分经较卷,范璟、胡崇易、郭懿较《易》,范邦彦、陈允谐较《书》,周澜、熊永昌、吴彰德、潘中矩较《诗》,范鲁较《春秋》,(田)祯则较《礼记》,而又与范邦彦总较各经焉。其较阅亦可谓精矣。较后而定去取,本之初试以取其经学之醇,参之再试以取其识见之博,又参之三试以取其时务之通敏。”(田祯《正德二年江西乡试录序》)这种出题、较卷,既考虑士子、考官的治经偏好,又兼顾考官分较与总较的有机融合,而定去取,“黜者复覆视”,初试、再试、三试的相互参之,使简拔谨之又谨,凸显了考官“以人事君”的忠诚态度。

第三,问心无愧。考官秉持公心、简拔严谨之后,是否就能减免“失己”之过呢?答案是否定的。“心力自谓己殚,第患学识目力之未至耳。”(韩宗尧《弘治十四年江西乡试录序》)心力已尽,而学识目力未至,则或有遗珠:“然以苏轼反遗李廌,欧阳修误取刘辉,况区区藻鉴之下,安能保其去取一一之当耶?第求诸心无愧而已。”(田祯《正德二年江西乡试录序》)因此,对职掌文衡的考官而言,只要尽心尽力尽责,问心无愧,便是“惧己失士”的最好冲销。

得人正,考官无忧;得人邪,考官存忧。那么,明代考官又是如何直面“文饰其人”的呢?简言之,以“三不负”来期许士子。

不负其生。士生有地,地有先哲乡贤,故先哲乡贤之流风遗韵,不应弃之如敝屣,而应勤勉“自式”,“夫生尧舜之乡,学尧舜之道,读尧舜之书,而不知自式焉,负其生者也。中有司一日之式,而用则异观,是背其式而负尧舜者也。”(李应阳《正德十一年山西乡试录序》)

不负作养宾兴之举。明兴,最高统治者兴建庠序,“延礼学官,以长育贤才”,以至溟渤之陬的琼南,也有华夏之风,“山川效灵,人文勃勃乎增焕矣”。(杨乾知《嘉靖四十三年广东乡试录后序》)士学有成,则三年大比,举于乡闱,升于春官。因此,“躬逢文明之运,居之有所,肄之有业”(孙芝《正德十一年江西乡试录后序》),升之有制,士切不可负明时而逆盛举,当思朝廷“所以作养之意,自靖自献,大而建上宰,司调燮以辅养君德。次而职群牧,抚字休养,不失民望。培元气,寿国脉于无疆,斯不负所举矣”。(吴誉闻《隆庆四年江西乡试录后序》)

不负所学。明代科举,第一场题目出自“四书五经”,这种导向强化了儒学对士子的陶铸。在考官看来,“四书五经”,皆“圣贤经纶之迹,其道极于天地,通于神明”(顾鼎臣《正德十一年顺天府乡试录后序》),故士子诵其言而通其意,不仅要“始于诚身,终于择物”,而且要“正其谊,不谋其利;明其道,不计其功”。舍此,则遗本逐末,娴于词章,务枝叶,失本根,“或选懦而无为,偷惰而隳事,置所学为媒禄之虚谈,视所习为纸上之陈迹,于朝廷之所付托,斯民之所仰望,漫不之省,则已深负储养简拔之意矣”。(黄奎《成化二十二年山西乡试录序》)

“文也者,言乎是者也。试也者,取乎是者也。录也者,将以征乎是者也。”(黄秩《弘治十四年江西乡试录后序》)《乡试录》,被誉为“贤书”。贤与不贤,不是仅停留于纸上之书写,而是有待乎将来之验证,即“名与实符,文与事合”(黄奎《成化二十二年山西乡试录序》),因此,士登贤书,不是结束,而是开始。常怀“观其名而思不负其所举,观其地而思不负其所生,观其文而思不负其所学”之念(王华《弘治十一年顺天府乡试录序》),并以此激励自己,斯可有裨于国家,有光于科目,有重于乡国。

明代科举兴盛,乡试会试,“录”必有前序后序,其念兹在兹的就是以人事君之义,即后世指“贤书”而无旷官窃禄之讥,故因担当而有惧己失士之恐,又因期许而有惧士违文之忧。其选录秉持公心、谨严简拔、问心无愧,虽是职场应有姿态,但也是对士子有所作为的期待。己不正,动操私念,所期必失;己正,定取惟公惟明,所期或得。考官因文识人,而文或饰其人,因此,寄寓士子不负其生、不负作养宾兴之举、不负所学,并登之贤书,即是考官对士子的鞭策与软性约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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