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楝花开
庚子阳春,修缮后的况公祠,焕然一新。
况公祠位于苏州市道前街西美巷,是纪念一代清官况钟的专祠。该祠始建于清道光六年(1826年),清同治十一年(1872年)重建,1933年重修,祠内有享堂、戏台等建筑。1963年被列为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。2019年春,苏州市再次修缮改造况公祠,精心修缮后的况公祠将被打造成新时代党员干部政德教育基地。
曾经杂草丛生、崩榛塞路的小小院落,如今青葱蓊霭、竹木明瑟。尤其是院中的那棵楝树极其惹眼,树干笔直,树皮呈现暗淡的青褐色,满树繁花开得正浓,一簇簇、一串串,淡紫的小花细细碎碎,微风吹来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诱人的芳香。这棵楝树,是此次况公祠改造时特意保留的。
恰如元朝诗人朱希晦所说:“门前桃李都飞尽,又见春光到楝花。”四月楝花开,开在清明这个怀念的时节,开在况公祠修葺一新的当口。望着这棵楝树争高直指,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。
我在乡村长大,对楝树再熟悉不过了。楝树不是名贵树种,田间、地头、河边随处可见。当麦子渐渐成熟,针芒随风拂过轻轻摇动时,人们换上轻便的服装,随意在田边散步,楝树枝头开始冒出新芽。不经意中,碧绿的叶片中绽放出白紫色的小花,含蓄又内敛。记忆中,楝树花常常和刺槐花相伴,一紫一白,相映相衬。“绿树菲菲紫白香,犹堪缠黍吊沉湘。”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树下玩耍,有楝树的地方空气异常清新,连心情都是明媚而温暖的。
人们习惯把楝树称为苦楝,大概是因为楝树的叶苦、果苦,或许也与它顽强的性格有关。楝树落地生根全凭偶然,或许是风吹落的树果,或许是飞鸟衔来的种子……不管条件怎样恶劣,它都能随遇而安,努力生长,发芽、开花、挂果,一年又一年。它不像玉兰,春初萌,未生叶先有花,夺人眼球;也不像香樟,一年四季一绿到底,占尽先机;更不像桂花,散发幽幽的香气,竭尽渲染……楝树,只把自己描画成一个历经沧桑的智者,驼着背,弯着腰,挺立在风雨中。直到暮春,才紫丝晕粉,微微一露脸,然后悄悄告别春色,耐过酷夏,迎接秋风,待到树叶凋零,只剩楝果一波一波地闪着金光。
楝树果子起初是青绿色,泛着温润晶莹的光泽,到成熟时是一串串小枣般大小的果子,掉落在地上,如果不小心踩到,碧绿的果皮破裂,果浆四溢,苦苦的气味四散开来,而果核却硬硬的。树叶落尽后,楝果渐渐变成深黄,变得柔软了,成群的灰喜鹊争相啄食,它们用长长的喙,灵巧地啄去果肉,果核纷纷落地。宋代诗人陆游写“楸花楝花照眼明,幽人浴罢葛衣轻。燕低去地不盈尺,鹊喜傍檐时数声”,大概就是受了这个情景的启发吧。
楝树看似普通,其实颇具价值。其花、叶、果、根、皮均可入药;全身发苦,不仅不易虫害,还能起到净化空气、杀菌的效果;成材的树干,木质厚实致密,光泽饱满,纹理清晰柔美,制作秤杆、乐器常常用到它。
况公祠里这棵楝树,从何而来?我不得而知。或许是一个偶然,成就了一道风景。就像况钟,一个偶然的契机,来到了苏州,而后,任由“东西南北风”,从此“生根发芽”。
楝树生长的过程,感受艰辛和苦涩,每一圈年轮,都像一道坎,需要用尽气力跨过。哪怕冬天只剩光秃秃的枝丫,也始终坚守对一方水土的爱恋和守护,默默生长,期待来年春暖花开。楝树,仿佛是况钟从政生涯的写照。
况钟幼时家庭贫困,7岁丧母,从小受到生活磨炼。成年后,曾在尚书吕震属下为小吏,因有奇才,为吕震所重视,并推荐为仪制司主事。明成祖朱棣永乐年间,升迁为礼部郎中。明宣德五年(1430年),48岁的况钟临危受命,被特选担任当时“天下第一剧繁难治”的苏州知府之职。况钟治苏13载,尽职尽责,孜孜爱民,廉洁自律,家风甚严,真正做到了“视国事如家事,视民事为己事”……苏州人尊他为“况青天”。
他白天勤于政事,夜晚就在这座楝树生长的小院,他的“退思斋”里,手书口吟、忧思深谋,他自己说,蒙天子寄以大郡,政务纷纭,庶狱繁杂,加以猾吏豪民,日接不暇,余夙夜战兢,无一事一时不殚思竭虑。况钟为了自勉,就是在这座小院里,置一小阁,期望沿袭古贤闭阁思过之义……
历史垂青了出身贫寒的况钟,也垂青了苏州,成就了苏州与况钟的不解之缘。
明正统七年十二月(1443年1月),况钟因积劳成疾,卒于任上。况钟灵柩运回江西靖安老家时,“民多垂泣送其柩归”。运载况钟灵柩的船中,“惟书籍,服用器物而已,别无所有。”两千多里水路,夹岸哭奠不绝。从那一刻起,况钟便化身苏州大地上的楝树,成为苏州人心灵深处一道别样风景……
又是一年楝花开。眼下,经过一年的修缮后,况公祠即将开馆,它将带着这棵苦楝树,在历史的舞台上清香脱俗,花开不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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