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盏清茗
鲁迅先生曾言: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!”倘某一日,有幸得遇知己,且还是千里迢迢而至,不,是万里他乡不期而遇,恐怕不用想就会“其喜洋洋者矣!”下一步,无论长幼,抑或雅俗,都会脱口而出:“酒逢知己千杯少”,不醉不罢休。
礼仪之邦,素重待客之道,无酒怎成礼仪?然古人之智慧与境界从来与拘执无缘,不就是一醉方休吗,“茶亦醉人何必酒,书能香我不须花。”赵州禅师深得茶中三昧,云淡风轻之际,区区三字“吃茶去”即令无数后来者用整个生命品味再品味,咀嚼复咀嚼,沉醉其中,乐此不疲。
茶,淡雅而芳冽,甘润而平和,似谦谦君子,亦如皎皎秋月。沁人心脾之中,洞开别一方世界,汗水涔涔,清风习习,通体透亮,豁然开朗。方知茶乃灵魂的使者,拥有心城的钥匙。
清代诗人、书法家张延济一生喜茶,他曾有一联:“拣茶为款同心友;筑室因藏善本书”,在文人雅士中很有影响。读书人哪个不爱书?明代范钦尤甚,他集平生之力,购买搜罗珍贵典籍七万余卷,并特建藏书楼来“款待”这些爱之如命的无价之宝,并大有深意地名之为“天一阁”,一直传至今世。张延济亦然,他喜欢善本书,真正先贤所著,具有重要价值,世间流传稀少,不缺章少页,也无人为删减,校注精良,刊刻甚工。这样的好书要好好保存。对于惺惺相惜、心心相印的知音,自然是珍之又珍了。也许神交已久,或许多年未见,忽然风尘仆仆,骤至面前,不作彻夜之谈显然不合逻辑,“半壁山房待明月;一盏清茗酬知音。”久违久违,喜甚喜甚!一杯芳茗,一室清香。心灵与心灵的交融,灵魂与灵魂的熨帖,此乐何极!
郑板桥一生爱茶,茶的清雅让他境入清虚,妙笔生花,“扫来竹叶烹茶叶,劈碎松根煮菜根。”“白菜青盐糙米饭,瓦壶天水菊花茶。”清茶里面是平平常常、朴朴素素、自自然然,是清心、清静、清廉、清贫,更是自尊自立,两袖清风,堂堂正正,不卑不亢的清官形象。他曾借物拟人在茶壶上题铭,“嘴尖肚大耳偏高,才免饥寒便自豪;量小不堪容大物,两三寸水起波涛。”幽默风趣,形象生动,对浅薄量窄,不自量力,好生是非的不齿行径给予辛辣的讽刺和尖锐的鞭挞。茶助雅兴,趣味自生,他的书法以怪闻名,他的诗词清水芙蓉,随手拈来,充满人性的光辉,“两枝修竹过墙来,多谢邻家为我裁。君若未忘虚竹好,请来粗茗两三杯。”邻居之竹,绿过他家,他喜不自胜,特作墨竹小幅,并题诗其上,以芳茗相邀,以表寸心。
茶中有世界,茶中有人生。起起落落,浮浮沉沉,人情冷暖,世态炎凉,杯盏之间,纤毫毕现。宋代大学士苏东坡名扬天下,才华盖世,命运也如过山车,茶也仿佛一面镜子,将这一切映照得清清楚楚,真真切切,“坐,请坐,请上坐;茶,敬茶,敬香茶。”短短十二字,宛如十二座碑石,浓缩多少世纪,包含多少义理!
酒,外柔而内烈,梦中龙虎,杯中火山,醉人于酣畅之时,继之于混沌之间。而茶,如千年古井,从容不迫,波澜不惊,清而幽,清而雅,清而静,清而甘,它属于形而上,以心灵为家,与灵魂为伍,它醉人醉得长,醉得深,不可救药之时,即是天地洞开,大彻大悟之日。
茶,通禅,近道。一盏清茗,似有千顷,似有万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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