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国藩家训:知“畏慎” 以进德
弟经此番裁抑磨炼,亦宜从‘畏慎’二字痛下功夫。畏天命,则于金陵之克复付诸可必不可必之数,不敢丝毫代天主张;且常觉我兄弟菲才薄德,不配成此大功。畏人言,则不敢稍拂舆论。畏训诫,则转以小惩为进德之基。
晚清“中兴”名臣曾国藩,出生于湖南湘乡的耕读之家。他二十八岁中进士,留在翰林院做最基本的文字工作,由于一直保持谨慎、勤勉的为人处世方式,曾国藩逐渐积累资历升迁为侍郎等高级官员。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发生后,曾国藩在湖南等地办团练时,显示出了极强的组织能力和勇毅果敢的决心。到咸丰年间,曾国藩的成就和地位达到高峰,他官至两江总督、直隶总督,受封一等毅勇侯,成为清朝晚期名副其实的宰相股肱之臣。此外,他在长期担任军政大员过程中培养、提拔的人才,如左宗棠、李鸿章、胡林翼、曾国荃等都成为晚清内外交困政局中独当一面的大员。
曾国藩的成就,正是他日常生活中立德修身、心存敬畏、求仁习劳的结果。他通过家书、家训等形式,将这些作风传递给他的弟弟、子孙及整个家族,形成了独特的曾氏家风文化。
以身作则,坚持以修身立德为要务
曾国藩早年曾给自己订日课十二条,以主敬、静坐、早起、读书不二、读史、谨言、养气、保身等十二条规范约束自身日常行为。几年后,又作《五箴》作为座右铭,警醒自己,内容包括:立志、居敬、主静、谨言、有恒。
咸丰初年,由于各地农民起义和广西洪秀全起义发展迅速,朝廷用人紧缺,曾国藩担任了礼部、兵部、工部、刑部、吏部侍郎,名望甚高。各方大员往来参拜,应接不暇。但曾国藩坚持以读书、修身为要务,他将书房改称“绵绵穆穆之室”,并坚持写日记,称为《绵绵穆穆之室日记》,绵绵、穆穆二词都来自《大戴礼记》,表示坚持不懈、勤勉向学的意思。曾国藩说:“人之气质,由于天生,很难改变,唯读书则可以变其气质。”他还为自己订立八条日课:读书、静坐、属文、作字、办公、课子、对客、复信,作为敦促约束自己的纪律。从这八条日课的内容来看,作为一个在京高官,在繁杂的军政要务之余坚持读书、修身、立德,体现了曾国藩严谨而勤勉的作风。
曾国藩修身立德还体现在生活俭朴上。他在北京当官,丝毫没有京官的气派,吃的都以豆腐、腌菜、泡菜为主,且都是菜根,连曾氏家规中都有“女子每月做鞋一双,腌菜一坛”的内容。曾国藩当总督时,三弟曾国荃也当了巡抚,家中客人、子弟增多,房子不够住。他的九弟便新建了一屋,花了三千串钱。曾国藩得知后,写信责备九弟:“新屋搬进去容易搬出难,吾此生誓不住新屋!”此后,曾国藩终其一生都未入新屋一步。
深刻反思,始知“畏慎”之训诫
自咸丰三年起,曾国藩从一个饱读诗书的士大夫转变为一个亲自练兵的统兵大员。在咸丰五年、六年之间,曾国藩率领一部分湘军困在江西与太平军鏖战,而其主要将领罗泽南、塔齐布等人则率兵回到湖北围攻武汉,太平军战斗力极强,双方僵持久攻不下。他当时以一地方团练首领的身份协调几省的军政要务,在粮饷、人员的调配上,受到了地方上的多方掣肘和猜忌。加之在咸丰五年间,塔齐布久攻九江不下呕血身亡,而罗泽南则率主力被困武汉,湘军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局面。
在江西瑞州驻扎的曾国藩,痛感江西各级地方官对他的不信任和不配合,这个时候,他突然接到父亲病故的讣告。曾国藩遂决定离开军务,回乡守丧。他与弟弟曾国华一同离开江西,返回湖南。
咸丰七年,趁为父守丧的时机,曾国藩对此前几年的种种经历作了深刻的反思和总结。他在与兄弟的家书中写道:“余自经咸丰八年一番磨炼,始知畏天命、畏人言、畏君父之训诫,始知自己本领平常之至。昔年之倔强,不免意气用事。近岁思于‘畏慎’二字之中养出一种刚气来,惜或作或辍,均做不到。”他说自己过去饱读诗书、刻苦修身,自负本领甚大,可曲可伸,可行可藏,眼里看到的都是别人的不是,总觉得自己意见最正确,最公正,别人都不如自己。但是,经过这几年来的艰苦局面以及与各级地方官员打交道的经验,才真正大悔大悟,“乃知自己全无本领,凡事都见得人家几分是处。”
一改前态,从“畏慎”二字痛下功夫
纵观曾国藩一生,他二十八岁中进士,长期的诗书熏陶和刻苦自励,使得他初入仕在翰林院期间,对官场上的应酬和人际关系非常反感,总是喜欢独自相处,与人保持距离。这种性格以儒家士大夫的标准来看,属于值得倡导的刚直、不入流俗的道德品质。对在中央部门从事文职等工作来说,未尝没有益处。但一旦带兵打仗,一切人员、粮草、后勤事无巨细,则需要极强的协调能力与说服能力,才能将分散各地、利益不同的地方力量与人员凝聚在一起。
所以,在乡居期间经过思考,曾国藩对自己为人处世等方面有了大彻大悟的认识。他从自身出发,反省自己,认为各地大员有各地大员的想法,各地利益轻重缓急亦有不同,统帅的作用在于充分考虑各地的情形,协调不同的利益。正是有了这个认识,曾国藩的为人处世“与四十岁前迥不相同”。他一改前态,每到一处,总是先去拜访当地总督、巡抚等大员,充分尊重他们的意见,处理公务也变得“应酬周到,有信必复,公牍必于本日完毕。”
在日后与其弟的书信中,他总结说:“弟经此番裁抑磨炼,亦宜从‘畏慎’二字痛下功夫。畏天命,则于金陵之克复付诸可必不可必之数,不敢丝毫代天主张;且常觉我兄弟菲才薄德,不配成此大功。畏人言,则不敢稍拂舆论。畏训诫,则转以小惩为进德之基。”
从练兵以来,曾国藩开始认识到个人的成就受到多方面局限和制约,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和帮助,个人的成就甚至有着非常偶然的机缘的成分,没有什么事情会一定按照某个设定必然发生。这个认识,在其日后处理军政要务中充分尊重各种意见,对事情心怀敬畏,最终取得巨大成就,起到了重大作用。
晚年六十岁、功成名就的曾国藩给儿子曾纪泽、曾纪鸿立了四条遗训,并要求他们把遗训悬挂在中堂,每日诵读、日日遵行,一代一代传下去,教导后世子孙。这就是著名的家训“日课四条”,即慎独则心安,主敬则身强,求仁则人悦,习劳则神钦。
曾国藩的家训对其家族影响十分深远。曾氏子孙恪遵先祖遗言,在外交、数学、教育、文学、医学等诸多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。据湖南曾国藩研究所有关专家介绍,曾国藩五兄弟至今已经绵延到第八代,有成就的达200多位。其中有数学家曾纪鸿,教育家曾约农、曾宝荪,翻译家曾宝葹,化学家曾昭抡,考古学家曾昭燏,以及著名社会活动家曾宪植等人,真正实现了曾氏“长盛不衰,代有人才”的愿望。
卜宪群点评
“德”字的内涵很丰富,对“德”的内涵我们应当深入挖掘。中华传统文化中,对什么是德,怎样修德,如何立德有丰富的认识。《说文解字》说:“德,升也。”德又训“登”,通“得”,都是指人应顺应规律而获得提升。“德”作为统治者或个人应当遵循的一种品格,大约开始于我国西周时期。此后,思想家、政治家不断赋予“德”各种内涵,敬畏和谨慎,便含于其中。
在西周思想家、政治家那里,敬畏和谨慎主要表现为敬天与保民的呼吁。到春秋战国之后,又逐渐演变为个人,尤其是从政者应当具有的品质。《易·系辞》说:“谦者,德之柄也”,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说:“高上尊贵不以骄人,聪明圣知不以穷人,齐给速通不争先人,刚毅勇敢不以伤人;不知则问,不能则学,虽能必让,然后为德。”无论自己地位多么高、才智如何聪明、才思如何敏捷、能力如何强大,都要懂得谦让尊重他人。谦让尊重他人就是敬畏和谨慎的一种表现。相反,敬畏和谨慎又可以养成良好的品德。
纵观我国历史上有作为的政治家,无不将“畏慎”二字放在首位。做到了这二字,国盛而家兴,反之,则国破而家衰。曾国藩生长在时局艰难的清代中后期,又以汉人之身份而手握清政府重权,但他以此作为座右铭从政与治家,不仅终成一代名臣,也塑造了流传至今的良好家风,值得深思!(卜宪群: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所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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