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心与无心
苏轼为官登州时,有个下属每次汇报工作时都是事无巨细没完没了,听得苏轼很倒胃口。那天,下属又来汇报,苏轼就敷衍他说:“我现在没时间,你晚上再来吧。”这要放在一般人,可能马上就能意识到,领导这是推辞,实际是让我别再给他添乱了。可是他不,晚上果真又来了。苏轼正在灯下静静地看杜甫的诗呢,心里虽一百个不情愿,但是却没有不见的道理。还没等这个下属开口,苏轼便先开口:“‘江湖多白鸟,天地有青蝇’,这句诗中的‘白鸟’指什么?是指鸥鹭一类的鸟儿吗?”他的本意是想借用嗡嗡不止让人厌烦的“白鸟”来指代和嘲讽下属不受欢迎。不想下属想都没想,径直答道:“‘白鸟’,并非指鸥鹭,而是指蚊蚋之类的虫儿,这个东西又脏又闹腾,特别讨厌,以此暗喻那些缺乏君子风范从而不受欢迎的人!”下属一席话不由得让苏轼刮目相看。显然,这是个有学问的人,更是一个正直的老实人,不会或不屑弄巧使诈玩心眼儿,一就是一,二就是二,肚子里有啥就说啥。相反,倒显得苏大才子有些俗了。
苏轼是有心而问,而下属却是无心而答。
前者问得巧,学富五车,满腹经纶,信手拈来,游刃有余,真不愧是大手笔;后者答得拙,直来直去,循规蹈矩,不假修饰,自然坦荡,拿得出,立得住。前者奇,奇思妙想,出其不意;后者正,君子正道,一身正气。正,可终身持之;而奇只能偶尔用之。守正,虽常常吃亏,但终可积小胜为大胜,“日日新,又日新”,步步为营,笑到最后;用奇,可能暂时能够取得兵不厌诈、出其不意之效,但一味用之,则必然沦入机巧一流,机深祸亦深。
所以,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才强调说:“大巧若拙。”曾国藩也坚信:“天下之至拙,可破天下之至巧。”
有心,无心,一字之差,两种境界。
清代大臣毕秋帆状元及第之前,以举人身份担任军机处中书,职责为拟定谕旨、记录档案、查核奏章。就在会试的前一天,他和另外两个同僚在西苑值班。三个人第二天都要参试、取功名。为了这一天,三人都等了许多年了。可是,作为国家中枢的军机处,值班是丝毫马虎不得的,若无人值班,有可能耽误大事。那两个同僚想回寓所准备考试,就编了个堂皇的理由,说:“我俩书法好,有望夺魁。你书法不好,别作非分之想了。”将值班的任务一股脑儿地推给了毕秋帆。毕秋帆心胸豁达,恪尽职守。第二天,这两个人全都如愿以偿。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,毕秋帆也榜上有名。
最令读书人激动的殿试来临了,可是谁也想不到,这次的题目根本不像以往那样从四书五经上出,而是关于在新疆垦荒之事。结果,全场考生张口结舌,无从入题。唯独毕秋帆思路清晰,有根有据,条分缕析,胸有成竹,俨然一篇精心准备的《筹边策》。乾隆皇帝极为满意,认为毕秋帆乃栋梁之材,遂朱笔一挥,点为头名状元。
事后,两人才知道,并不是毕秋帆有什么过人的智慧,而是在他考前值班的那天,百无聊赖之余,正好遇到某大臣关于新疆屯田事宜的奏折下转军机处。毕秋帆在查核之余,仔细阅读了此篇奏章。毕秋帆也确实是个留心国家大事的人,觉得这个奏折写得好,便把自己明天要考试的事情给忘了,也把值班的孤独冷清忘了,边看边思索,仿佛他正在筹划新疆垦荒这个事情。不想,那几天,皇帝满脑子想的也全是这件事。因此,毕秋帆便在无意之中蟾宫折桂。他的那两个同事知道原委之后,懊悔不已。这个事件正应了《增广贤文》中的那句话:“有心栽花花不发,无心插柳柳成荫。”
无心是自然流露,就像云在飘,水在流,鸟在叫,鱼在游,是习惯成自然,是纯粹的大道。而很多时候,有心则充满了功利性和目的性,隐真示假,患得患失,甚至执迷不悟,陷入歧途。现实生活中,人们也大多不喜欢与心眼太多、心机太深之人打交道,因为你根本琢磨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,他究竟要干什么。
道家说:“无心便近道。”佛家说:“无心境自空。”无心状态,恰是一种本真状态,美丑善恶,天地乾坤俱在其中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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