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着山土的兰
“买兰花吧,种在花盆里、院子里都可以。”星期六去菜场买菜,却被一个中年妇女的叫卖声吸引住了。只见一根扁担依在她的肩上,旁边有两个竹篮,篮子里装了不少带着山土的兰花。
见我蹲下身子,像有买花的意思,她热情地给我介绍起来:“先生,一看你就是一个爱花的,而且是一个爱兰花的人。有品位的,哪家没几棵兰花呢!”见我只是看,不问价,她又解释道:“这花不是大棚里培植的,每一棵都是从山里挖来的。”“哪个山的?”我问。“大别山呀!”她说得很肯定。如今,人流向了城市,路通到了大山里,城里人好花,每年春天,都有大批兰花被挖根断茎,背山离土,进入城里人的庭院厅堂。
我也是爱花的,而且特爱大别山的兰。一株在手,就闻到大别山兰的清香气息。大别山,我的第二故乡,我的青春,我的梦想,汗水、泪水,都留在那里。
那是一个秋冬,我在大别山区一个叫艾冲的地方当班长。这是一个非常闭塞的地方,四面环山,地形险峻,部队来之前没有公路,没有电灯,没有自来水,人们择山而居,刨山挖土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祖祖辈辈过着原住民的生活。由于我们是一个先遣小分队,营房没有盖好,借住的是老百姓的土墙草房。我们来了,最大的变化是这里有了一台黑白电视机,高高的山顶上竖起一杆电视天线,原本沉寂的山沟一下子热闹起来。每当夜幕降临,战士们把电视机放在屋子外面,冲子里的大人小孩搬来板凳,围在电视机前,从屏幕里知道了外面的世界。
春天来了,我到山上挖兰花去。当时也就是找啊,挖呀。兰花不像映山红那样漫山遍野,大多生长在松树下、溪流旁、石隙间,也有的在棘草丛中,要用功夫才能寻到。现在回想起来,她们远离尘嚣,幽居山野峭壁,与日月星辰相望,和松林灌丛为邻,临风无语,隐谷中香,无人自芳,尽享一方清净。由此,才成为花中君子。
“班长!”我正下山呢,忽而背后有一个女孩喊我。因为看电视的过程中总是传出几个女孩相互打闹、说笑的声音。渐渐地,大家就熟了。我有些惊喜,“得云!”可能与山相伴最多的是云,这个冲子里的女孩大多以云字为名,大云、怡云、风云、红云、美云……得云是我印象最深的,她的家在半山腰上,可以每天俯视我们的营房。到冲里走访才知道,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,她是家中的长女,下面还有一个弟弟、一个妹妹,家里的收入,就靠山坡上的那块不大的玉米地,和几只从小抱回来养的白鹅。我见她双手交叉提着篮子,篮子里有几棵带着山土的兰花。“你也来挖兰花?”“准备下山到小镇上去卖,弟弟妹妹要交学费,四元钱呢!”那时我每月才五元钱津贴,可想她要筹四元钱有多难。
“班长,你也喜欢兰花吗?”“喜欢!你呢?”她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说:“我喜欢听你唱歌!”“你听我唱歌?”我有些没有想到,在山野里,除了训练、站岗放哨、看书,我还能做什么呢?唱歌!幸好当年没听老师推荐去县艺校上学,而得以来到艾冲,刚好班上有个来自福建的战士会拉二胡,他拉我唱,一直唱到我嗓子哑了,他拉不动了,才停下来,歌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。“你唱歌,我都坐在对面的山上听,太好听了!你唱的每一首歌我都记下来了。”在这个山沟沟里,除了大山,竟然还有人听我唱歌!我眼里一下子潮湿起来。“你会在这个山里待下去吗?”她问。“不!我早晚是要走的。”我如实地说。她是那么地平静,久久无语,我看她的眼里充满了迷茫,又饱含憧憬:“我也想出去!”我的心又一次触痛,无言以对。“我得回去了。”“我懂!”到了山脚下,我一回头,见她还拎着竹篮子站在原处,一阵风,吹起了她的头发,此刻我才发现,山野的风熏染了她的美丽,而我却无法用手中的笔去描述。
第二天清晨,我发现屋外的窗台上有一个粗糙的缺了一块边口的瓦盆,盆里种着一棵兰花。翠绿窄长的叶片,向上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像飞天展出的玉臂,又像微风吹动的绸带,婀娜飘逸。在我的眼中,她不是一般山中的兰草,而是一株圣洁的花仙。
不久我被组织提干离开了艾冲,后来又到了南京。我曾买过几次兰花,也都是大别山兰,尽管对她呵护有加,但还是长不好,没几日便消失了那份满绿的生机,难以打起在山里头的那种精气神,更别说开花了。或许山野才是她的天堂,长在大山里更能使其生命顽强,耐得住风吹雨淋、冰冻雪压,无声无息地茂盛着。当然,在我们的都市里,或许就有一个花店、一处花地,像大别山兰一样栖息,正花蕊绽放,嫣然而笑,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……
后来我再也不种兰花了,即便看到挑担卖兰的,也就是禁不住停下来,看看花,看看那花是不是带着山土,再看看卖花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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