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米饭的牵挂
米还剩一半的时候,母亲便催促父亲去买米。
家在稻米之乡,超市大米样式多,包装精美的品牌大米,价格自然也贵。父亲喜欢买散装的本地产长粒香米,三斤、五斤地往楼上拎。
阳台上,摆满了敞口的袋子和广口瓶子,里面装着各种粮食。家有存粮,日子过得才踏实。
捻起几粒米,回首过去的日子,竟像米粒一般细碎平常。该记得的忘记了,该忘记的却偏偏记得。人,大抵都是这样,对一些事物的感知大部分来源于生活,而最原始、最深刻的印象,往往来自童年的记忆。
儿时那个年代,买东西用票儿和用本儿,粮油供应量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。副食也紧俏,所以,那时候的孩子都盼着过年。过年时,花生、瓜子的,要丰盛很多。
可那时我并不明白,为什么母亲不管刮风下雪,都要去买粮,为什么粮店总是排着队……
那边排队等着领大米的人似乎都是好脾气,三三两两地聊着,不时瞥一眼那座油腻腻的台秤。他们很在乎米的质量。抓在掌心几粒,放在鼻子下闻一闻,再用手指拨一拨,那一刻,每一粒米就是一颗金贵的水晶。可那时是没有水晶般的大米的。
大米饭并不是顿顿都有,只要能就着大米饭,那顿饭就吃得很开心。大米饭和炒鸡蛋是绝配。自家养的鸡,喂的是苞米面和青菜,蛋黄金黄,蛋清黏稠,是纯正的“本地鸡蛋”。磕两个在碗里打散,撒上几粒绿白相间的葱花,在大豆油中摊炒几下出锅,搭配一碗新蒸的大米饭。“大米饭炒鸡蛋”,这个极为普通的餐食,却是记忆中任何食物都无法取代的美味。
邻居小坤家是从农村搬来的,老少三代,兄妹六个。一到吃饭时便围上一大桌子人,菜和饭都用盆装。她家灶上有一口硕大的铁锅,她的母亲天天围着灶台转,烧水、炒菜、贴饼子、蒸馒头……刷锅水撒几碗苞米面、麸子,切一盆白菜帮子,接着烀猪食。有了那口大锅,一大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小坤长得结实,能喊、能跑,肚子就像个无底洞。我们跳完皮筋,还没到吃饭时她就嚷着饿了。
她的母亲怕她吃成个大肚子,挥动着笤帚疙瘩,将炕沿擂得“噗噗”响。于是,她就背着家人吃。由于是偷吃,那些吃食就显得愈加香甜,吃相里还带着那么点凶狠。夏天的菜园子丰盛,嫩黄瓜用手一撸,粉柿子往衣襟上一蹭,葱叶子还带着白霜,直接塞进嘴。刚从灶坑里掏出来的土豆、苞米还很烫,张大嘴对着天空吹几口热气,又忙不迭地咽下去。冬天没什么可吃的,啃两个掺了糖精的冻豆包馅也挺乐呵。冻梨、冻柿子是稀罕物,门牙啃掉了、淌血了也不影响食欲。
后来,小坤学会了做饭。在暗黑的灶房里,烧火、热锅,上半身几乎埋进那口大锅里。一点点豆油,一枚刚从鸡窝里掏出来的鸡蛋,一碗凉米饭翻炒到一起。很快,一大碗油光光的蛋炒饭出锅了。在另一个孩子艳羡的目光中,她就着半根儿葱白,将那碗饭几口扒拉进肚子里。那只大碗被刷净后放回碗橱,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。一次慌乱中,小坤将小苏打当成了盐,即便如此,那碗饭她也没舍得倒掉。后来,每当我看到餐厅或食堂有人倒掉半盘饭菜时,就想起小坤皱着眉吃光那碗带着苦味的蛋炒饭的情景……
一次回家吃饭,看到父亲和母亲正在干活。地板上铺着报纸,报纸上是两大盆用箩筛好的面。筛完了面又筛米,两位老人为着那点米面忙得不亦乐乎。凭票凭本的日子他们过惯了,时常回忆,说那如同量体裁衣,也很踏实。
一碗白米饭,一盘家常菜,聊一聊新鲜事和高兴事,谈笑之间温暖了肠胃,赶走了疲惫。饭菜香飘到窗外,升起一面家的旗帜。有些人,注定是走不远的,只因有了一碗米饭的牵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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