唱出心中的花儿
“三炮台碗子刮惯了,尕纸烟吸上个瘾了;我把花儿唱惯了,不唱是由不下我了。”在松鸣岩的花儿会上,这个唱花儿的男人微闭了眼睛,身子朝后仰着,黑红的脸庞上纹路纵横,却又洋溢着难言的生气和活力。他的声音那么嘹亮,他吐露的方言那么自然,仿佛已忘了身边围着的人们,仿佛是唱给天地听,仿佛是唱给自己的内心听。一个普通农民陶醉于歌声中的样子,不禁要让人心生亲近和欢喜。
我听过全国各地许多种类的民歌,却没有一种像花儿这样打动我的心。
那年到甘肃临夏,朋友告诉我,不听花儿,就不算真正来过临夏,最不该被错过的就是松鸣岩的花儿会了。
我常常想,那些习惯把歌儿称作花儿的人,那些信口都能唱出花儿的人,该是多么热烈多么浪漫啊。是的,在临夏,尤其在和政县,人们对花儿是骨子里的热爱。他们唱花儿,也编花儿,生生世世都离不开花儿。不论是草原上的牧民、田野中的妇女,还是河边的筏工、行脚的路人,都会信口哼上几句心上的花儿。因此,无论田间地头,还是山间小道,处处飘荡着花儿美妙的旋律。但真正将花儿这一种歌唱形式发挥到极致的,还要数一年一度的花儿会。2006年,松鸣岩花儿会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如果将时间往前追溯,我的江西老乡、明代大学士解缙还曾为临夏花儿写过一首诗呢:“春风一夜冰桥折,霹雳声如百面雷。亦有渔人捕鱼者,短歌微送月明回。”此处的短歌即花儿,这首诗也成为临夏民歌最早的文字记录。想必,大才子也曾为这神奇的音韵所倾倒吧。
来到松鸣岩的时候,但见天空瓦蓝,林海葱郁,青草碧绿,花朵色彩缤纷,空气清新如洗。我感叹着大自然对花儿以及唱花儿的人们太过慷慨,也许,正是如此开阔的天地和秀美的自然,才匹配得上如此生趣盎然的花儿吧。
花儿会的会场上,四面八方的花儿歌手云集而至,天空下,是彩色的旗帜、经幡和帐篷。他们有戴白帽子的,有围红纱巾的,有穿各色衣裳的,从高处俯瞰,恰似开放在山野中的一朵朵瑰丽的花儿。
我不禁撒开了腿四下奔跑,上山,下山,钻进密林,或在草地上打一个滚儿。此时此刻,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,忘记了自己的年龄,因为,在这明净澄澈的旷野间,我与天地万物已完全融为一体,无论怎样撒欢,都没有不合时宜的感觉。
几位歌手停驻在一棵大树下,你来我往对起了歌。立即有人围了上来,时而会心一笑,时而如醉如痴,时而掌声雷动。听到激动处,有人扯开嗓子也参与了进去。我不能够完全听懂他们所唱的内容,但我却不能不被那自信、嘹亮、激越的歌声所震撼。我听出那些曲调并不复杂,每一句歌词都是依着相似的调子填充进去,以表达心曲的,很多更是即兴的创作。这时候,我也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调。是的,只要你有歌唱的欲望,只要你心中有话要说,就可以唱花儿,这不正是歌唱最原初最本真的意义吗?
我想起多年前在文学院进修时的那场联欢会,来自甘肃的同学跃上台去,没有一句开场白,就唱起了花儿。他已经不再年轻,但他闭着眼睛、自然摇摆着身体歌唱的样子,又多么像回到了二十岁。他平日里沉默少言,偶尔说出的普通话也艰涩难懂,但他唱的花儿,却让每个人都听懂了。
民间艺术的创造力是无穷无尽的。如果仔细聆听,你会发现但凡一块石头,一条河,一粒豌豆,一个背篼……身边所见之物,无不可以进入他们的花儿唱词。而临夏的市花牡丹,更是花儿中最常见的词汇。临夏人喜欢用牡丹给女孩子起名字,小伙子则更喜欢用牡丹比喻自己的心上人:“尕妹穿的是绿丝裤,好比牡丹打骨朵。”你听,“青石头青来蓝石头蓝,白石头根里的牡丹”“大山背后山靠山,十二瓣叶叶的牡丹”。朋友说,花儿中,还有一种专门的“牡丹令”,最为盛行。
独唱、对唱、齐唱,你方唱罢我登场。没有话筒,没有伴奏,他们凭着一副天然清亮的好嗓子,唱出喜,唱出乐,唱出平凡人对生活的热爱,对时间的感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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