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知己”的力量
王勃的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这样写道:城阙辅三秦,风烟望五津。与君离别意,同是宦游人。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无为在歧路,儿女共沾巾。
一首经典的诗是耐得住咀嚼品味的,不同年龄、阅历的人从中读出不同的味道,同一个人也能在不同年龄领会到不同的含义。王勃这首诗如果有“诗眼”的话,我觉得应该是“知己”二字。
要理解“知己”二字的分量,得回到作者王勃本人,也即是孟子所谓的“知人论世”“以意逆志”。写作此诗时的王勃,早已不是那个信笔绘就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的倜傥少年,昔日的才华依旧,但已入宦门,就如同德国歌曲中的小小少年一般,不得不沾染了世俗的烦恼。王勃最大的才能,就是能把普通的赠别、题记等应酬诗文写得惊天地泣鬼神通古今,写出超凡脱俗的逸品之美。这首别离的诗歌,满载着宦途的惆怅,又暗含着暖人的情谊,将“知己”的微言大义淡淡地浮上纸间。
中学时背诵诗歌,往往不太重视题目和序言,造成的后遗症就是记了一大堆诗句,却忘了题目是什么。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”,理解这一题目,既要明白官制,又要通晓古代历史地理,不然很难理解这名官员就任蜀州的涵义,也就无法品读诗中寄托的情感了。
到蜀州任职,毕竟是去偏远之地。莫不说“蜀道之难,难于上青天”,单是一路车马劳顿,就令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读书人吃不消。“城阙辅三秦,风烟望五津。”王勃用这两句诗开篇,既有离别的牵挂,又有安慰好友之意。
“与君离别意,同是宦游人。”既然选择了入朝为官,只能将一生的命运托付给朝堂,听凭国家的调遣。况且,自东汉实行“三互法”以来,注定了异地为官只能千里奔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。想都不用想,这位杜少府绝不可能是蜀人,他所去的地方充满了未知的变数,是福是祸只能看时运所济。但又有什么办法呢?此情此景,作为好友知己的王勃,能想到什么法子安慰他呢?
中国文化之所以拥有一种美丽精神,并不在于技艺或文采,而在于中国人独特的天命意识和豁达的宇宙观。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,故不论庙堂江湖,处处都可以成为观照天地化育的窗口。这种通达的哲学,在大唐的时代彰显到极致,成为咏物抒情屡试不爽的法门。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,这首诗只能是属于唐人气象。他上承陈子昂的“念天地之悠悠”,下启高适的“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”,张九龄的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”。天下之大,处处都是知己,知己是超越时空阻隔的,一朝为知己,便是一生挚友。哪怕是“岭外音书断,经冬复历春”,也不会更改这份友谊的承诺。这就是中国人推崇的信义之美。如此,则自然不用在离别之际作儿女之态,哭哭啼啼了。
品味王勃的这首诗,其实有一个很好玩的参照物。就是捷克动画片《鼹鼠的故事》中的“鼹鼠和雪人”一集,小鼹鼠亲手为自己做了一个雪人朋友,在天气变暖快要融化之际,通过狗狗救生员的帮助,将雪人送到了雪山的顶端。从此,两个好朋友山上山下,遥相招手,彼此思念,好朋友也不需要天天见面,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来一次圣诞之约。想到这一点,你会发现王勃的骨子里还是个乐观而真诚的孩子,对待生活和友人,总是呈现出最好的一面。
“知己”一词,至少从钟子期和俞伯牙那里,就已经成为中国的一个文化符号。虽然孔子主张不要过分在意他人对自己“知与不知”,要做到“人不知而不愠”“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其不能也”。但人的骨子里还是需要他人的肯定,特别是自己认为重要的人的肯定。孟子笔下的君臣关系,虽有尊卑之别,但也亦师亦友。
知实难逢,音实难觅。天下之大知己又有几人,一日为知己,能够保持终身者,更显弥足珍贵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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