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块桌面
又接到安装师傅的电话,要给我送桌面。我说下午两三点钟在家,到时候再联系吧。
初夏的一天,网购了一张白色实木写字桌,有木工师傅送货上门安装。安装好后,我发现桌沿有处比较明显的瑕疵,两层厚厚的油漆堆叠在一起,像两道难看的皱褶。
我提出要更换一块桌面,网店客服说,亲,我们派师傅修理一下,保证修成原样,并返给亲一个50元的红包。
我说,我不要红包,我只想要一块看起来顺眼的桌面。反反复复说来说去,客服又让了“一大步”说,亲要是同意上门维修的话,老板同意给您包一个200元的红包……
我犹豫了,一下让了200元,对于一家网店来讲,不少了,可我看着那道油漆的皱纹心里实在是不舒服。
我停顿了一会儿说,不然,就退货吧,换一块新的!
等到入了伏,这块新调换的桌面终于要送到了。
傍晚时分,天已经不那么晴了,却依旧无风、闷热,窗前晒了一天的树梢也蔫垂着。那个师傅还没来。我斜倚在沙发上,把电话打过去,关机。正想着怎么能联系他时,一个外地号码打过来了。
姐,等着急了吧?手机没电了,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电话,我现在就过去给您安上……
上门的师傅是上次三位安装师傅中的一位,二十岁出头,高瘦,头发干净、黑密。天热,他的口罩被汗水浸湿。
他在门外将木条钉的外框起开后,拎着那块桌面站在门口的地垫上,小心翼翼地问,姐,用不用换鞋?
我向他招招手说,快进来吧,不用换。
小伙子把上面的抽屉卸下来,又钻到桌子底下,半躺在地上,拧下固定桌面的螺丝。
咦,怎么只上了两个螺丝?我说的呢,感觉桌角有些不牢固。不要紧,我这里还有螺丝的……
小伙子扣上了新桌面,又钻到桌子底下,逐个将螺丝拧好。
他将换下来的桌面按照原样一层层包好,又向我要了透明胶带将纸壳包装封上口,再到门外将包装好的桌面放回木框里。
那个木框是用很多根布满毛刺的细木条钉成的,往里装时,纸壳起皱的地方卡住了木条,他就用一只手拉拽着木条,一只手拍推着纸壳包装。小伙子的手宽大、粗糙,经常操作工具的手指已经弯曲变形,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突起。
忽然,他的手像触电一般往回一缩,口中发出“咝”的一声,是一根木刺深扎进指腹。他用嵌满黑泥的指甲拔掉木刺,挤出一大滴殷红的血,用另一只手一抹。
我去找碘伏给你消消毒吧,大夏天的,可别感染了。
不麻烦啦,干我们这行的,哪有不擦碰的。说着,他抬起离我近的那条胳膊继续干活,黝黑的手臂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。
终于将桌面塞进木框里,他舒了一口气。一大滴汗珠滴在纸壳上,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“叭”的一声。纸壳被洇湿,像一朵绽放在盛夏的野菊花。
他抹了一下汗,自言自语,今儿个天儿挺好,没昨天热。
还有几个活儿?
就剩一个餐桌了,到家也得七点多钟。
晚饭回家自己叫外卖吗?
我妈在家做好饭等着我。
我又有些好奇,这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?
他说,现在活儿不好做,加上本来换货安装费用就给得少……
他边说边将桌面扛在肩膀上,用另一只手拎起工具箱,一步一挪地向外走。
儿子从体校游完泳回来了,他拎着一只浴筐,满身香气、步履轻盈地上楼。两个陌生的同龄人互相看了一眼,擦肩而过。
单元门“咣当”一声很响亮地关上了。不知谁家的炉灶上正焖着肉,混合着香料的肉香在楼道里飘荡。
我坐在洁白干净的新桌子前发了一会呆,忽然想起一件事,于是急忙拿起手机通过短信发送了一条“非常满意”,又打开购物网页点击“确认收货”。也许这样,才是对那位两次上门送货的小伙子和一口一个“亲”的客服妹子最好的点赞。孩子们,都不容易。
儿子正在洗脸,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,累了吧,洗手吃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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