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同里走出的“人民艺术家”
十月的北京,“天是那么高,那么蓝,那么亮”。正逢假期,东城区灯市口西街游人如织。这里东邻王府井,西靠护城河,算得上北京最繁华的地段之一。一个窄小逼仄的胡同藏在这里,叫丰富胡同。拐进胡同第一户,就是“人民艺术家”老舍住过的地方。
一切热闹,穿过小院的砖砌门楼似乎便自觉收敛了。参观者虽不少,但脚步都放得很轻,仿佛生怕扰到作家的思考。这是一座普通的北京四合院,硬山隔檩,纯木结构,整个院落布局紧凑。正门坐西朝东,灰瓦门楼,门扇为黑漆油饰。二门朝南,迎面有一座五彩木影壁,绕过影壁,两棵60多年的老柿树迎风飒飒,绿叶丛中缀满红柿,别有一番诗情画意,“丹柿小院”正是得名于此。柿子树在北京人眼里是吉祥物,取事事如意、事事平安之意。1953年,老舍托人特意到西山林场移植了两棵柿子树,在小院的正房前种下。每年秋天柿子成熟的季节,也是老舍最忙碌的时候,他要挨家挨户送柿子给朋友街坊。管理员介绍,在老北京的风俗里,这叫“送树熟儿”,是一种老礼儿。
老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,但早年间在北京却一度居无定所。他从北京师范学校毕业后,先后在方家胡同、翊教寺胡同、香山卧佛寺、西直门内京师儿童图书馆等许多地方暂住,又在重庆、青岛和英国、美国等地漂泊暂居,直到新中国成立后,他才购置了这处小院,长居于此,直至终年。1949年深秋,旅居美国的老舍从旧金山出发,经过两个多月的海上漂泊,终于在当年年底回到新中国的首都北京。
在老舍眼里,新中国成立后的北京,“像一个古老美丽的雕花漆盒,落在一个勤勉人手里,盒子上的每一凹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,再没有一点积垢”,他开始全身心地以自己的才华服务新中国。回国后,他被任命为政务院文教委员会委员,被选举为北京市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主席,并暂时住在北京饭店。当时,职工都是由单位分配住房,但老舍需要一个安静的写作环境,因此向周恩来总理提出申请,能否自己掏钱买一处房子。总理十分理解老舍,欣然同意。老舍看中了当时东城丰盛胡同10号的这套院子,房主开价一百匹白布。就这样,老舍用稿费换了一百匹白布买下了这座小院。在这里,他曾几次接待周恩来总理来访,还接待过巴金、曹禺、赵树理等多位文化名人。
小院本身的装修并不多么出色,室内陈设也不富丽堂皇,但屋内屋外的陈设,将情趣融入生活,展示了一个老北京人对生活的热爱。他爱花,小院以花草装点,他在散文《养花》中写道:“我只把养花当做生活中的一种乐趣,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,只要开花,我就高兴。在我的小院子里,一到夏天满是花草,小猫只好上房去玩,地上没有它们的运动场。”“在我工作的时候,我总是写几十个字,就到院中去看看,浇浇这棵,搬搬那盆,然后回到屋中再写一点,然后再出去,如此循环,让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结合到一起,有益身心,胜于吃药。”院内花草品种多样,尤以菊花最多。曹禺曾说,菊,花之隐逸者也。而老舍先生从来不是一个隐士,他是喜欢和朋友们同乐的。老舍在世时,花开时节的丹柿小院,想必是高朋满座、杯声斛影,一派热闹景象吧。
闭上眼,站在四合院斑驳的树影下,仿佛还能触摸到当年的历史。老舍笔下那些车夫、巡警、小贩、职员好像就在院外的胡同、马路上来来往往,老北京的味道不由扑上心头。老舍生在北京,长在北京,写了一辈子北京。东西厢房的“老舍生平创作展”,展示了老舍各个时期不同版本的作品。从《骆驼祥子》到《四世同堂》《月牙儿》,他“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”。北京文化滋养了老舍的心灵,也丰润了老舍的笔端,他的字里行间总是跳跃着生动的京腔京韵。对祖国故土的热爱,也成全了老舍的文学成就,他带着老北京人的幽默味儿,用纯正活泼、明白晓畅、幽默俏皮、传神而富有表现力的语言,给世人展示了20世纪上半叶北京城生动真实的民俗画卷。
老舍是当之无愧的“人民艺术家”。他曾说,“文艺者,于是,义不容辞,责无旁贷的,须为士卒与民众写作。”“没有一位语言艺术大师是脱离群众的”。他一生的创作,都离不开人民和生活。他真诚、执着地思考自己的作品与人民生活的关系,始终关注普通市民、底层人民的生存困境,尤其关注特定历史环境下人们的内心世界。抗日战争时期,老舍化笔为枪,写了大量的通俗文艺作品,为抗战奔走呼号,并发表长篇小说《四世同堂》,展示了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。他的话剧《桃李春风》中,辛永年对儿子说:“在作战期间,一个军人应当什么也不爱,而只爱他的国家。”《四世同堂》在写到祁瑞全时说:“他是为国家做事的……他现在不应当再有父母兄弟与朋友,而只有个国家。”我想,这些话不只是作品中的台词,也是老舍自己的心声。
老舍的书房兼卧室是北屋的西耳房,现在以原状陈列。衣帽架上挂着的衣服,罗汉床上摆着的纸牌,让人感觉,似乎下一刻,作家玛拉沁夫笔下的场景就会出现:“老舍先生在灿烂的秋阳下,挽着袖子给几盆菊花松土。他穿着一件肥大的中式便服,像个老园丁。他见我们进来,放下手里的活儿,拍打了两下手掌,说:‘脏,就甭握手了。’”然后他迎你走进挂满水墨画的客厅,抱起沙发上的老猫,笑了一声:“来客人了,让开座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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