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担当
每当我翻看家中的老照片时,就自然想起了天堂里的父亲,他叫朱兆庚,是倍受尊敬的村长兼学校教员。因病离别人世已近40个年头了。
父亲出身贫寒,家境清苦,从小就失去父爱(我爹爹因突患脑溢血暴亡),全家老小的生计早早地压在了稚嫩的肩上,他无奈地放弃了学业,单身匹马到外乡闯荡,找了一户有钱人家打扎谋生。多年的颠沛生活,尝遍了旧社会的人间辛酸,但也磨炼了不畏艰辛,坚毅果敢的意志品质,在尔后出任农村基层干部兼职教育工作的岁月里发挥了勇于担当,一心为民无怨无悔的重要作用。
我家住在204国道附近,敌我双方经常为争夺交通线而展开拉锯战,一旦敌人来袭,公路两侧的村民深受其害。1938年农历三月十九日,一队日本鬼子荷枪实弹下乡扫荡,正从不远处的董家园向我们村窜来,父亲临危不惧,一把拽住邻居汤宏福一溜烟地冲上通向村里的唯一桥梁,两人合力将木桥中间的长榻子扔下了河面,随即被流水冲走。鬼子们眼见无法过河进村,架起机枪对着西岸就是一通乱扫,幸亏村民们已经转移,生命财产未受大的损失。
1947年春,我们家乡正在进行土改,一日晚上,区、乡干部22人在我家开会,不知谁走漏了风声,引得驻扎在附近的一个排的伪军连夜突袭而来。在村口警戒的父亲听到狂吠的狗叫声后,不顾个人安危,立马迎上前去,与敌人胡扯周旋,赢得了我方干部转移的时间。当敌人扑向我家时,已是人去屋空。伪队长气急败坏,一脚踹倒了我父亲,还对我家东房连开三枪,打穿了我奶奶的左腿,留下了终身的残疾。区政府表彰父亲是智能双全、敢做敢为的好村长。
抗美援朝期间,父亲除带头捐出家中的衣物粮食外,还发动村民先后捐出稻麦2.6万斤,棉花32担,衣被406条,银圆522块,铜板1740枚。
解放初期,百废待兴,农村教育更是空白,贫苦农民世世代代目不识丁。父亲敏锐地意识到乡村办学、普及文化的必要性、紧迫性。于是他当机立断,凭借早年读过几年私塾的底气,外出闯荡谋生的经历以及长期跟党革命,在实践中学到的知识积累,在上级的鼓励支持下办起了学校。教室是我家腾出的房子,桌凳学生自带,教材请上级提供,只要来求学,不问交得起交不起学费,一律来者不拒。父亲在教学过程中,既教书传授知识,又育人培英植秀,努力践行德为本,才当先,因人施教,知人善用的理念。遵循“要教育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,你就首先要做什么样的人”的准则。引导学生们品学兼修,培养出了一批批人才,有走向县乡级领导岗位的,有部队军官、专业技术骨干、业务操作能手的,还有在上海、无锡等地创业发家的大老板、大企业家。他们当初都是学费都交不全或交不起的贫苦子弟,是父亲大慈大爱,宽厚大度。坚持过苦日子,不计较微薄学费收入,给了穷苦子弟求学的机会。群众感激说:朱先生硬是“燃烧自己,照亮了别人”。后来父亲在县里参加师资等训练学习时,受到了黄亚成县长的接待和勉励。被教育部门评价为热心办学,辛勤耕耘的百姓良师。每逢中秋、春节以及父亲生日,他那满天下的桃李们都专程来我家看望父亲、感恩父亲。
父亲生性善良宽厚、乐善好施、热心助人。他常教育我们,“待人好就是待己好”。一旦哪里有纠纷,他就赶往哪里调处,谁家摊上了难事,他就带头出手相助。村民汤国达、汤国仁䀝邻而居,合用一道山墙,可为了“滴水檐”(雨水从哪家下流)的小事,却常常争吵不休。一日天又下雨,两家又为此打了起来,还用上了钉钯、钗子等铁具。父亲闻讯后,担心要出人命,立马丢下饭碗,冒雨赶了过去调停制止,避免了两败俱伤的惨剧发生。人称“苦桃子”的张步生正值中年,患了肓肠炎,无钱医治,在痛苦的折磨中,人一天天消瘦下去。父亲听说后,拿出了家中准备修屋的钱,送他去东台动了手术。上世纪六十年代困难时期,群众缺食少粮,很多人得了浮肿病,我家也不例外,加上母亲大病未愈,弟弟腿部刚开过刀,身体急需调养,可父亲顾不得自家困难,竟将全家老小从口中抠下的近百斤粮食分给了无粮下肚,仅靠糠菜果腹的汤寿山、徐永祥等三位烈属老人。父亲的善举,感动了乡邻,大家伸出了援手,共同帮助村里的特困户渡过了难关。
父亲擅长书法,写得一手人见人夸的毛笔正楷,在大丰、兴化交界的草堰、白驹、戴窑等城镇和周边几个乡村是出了名的书法“朱先生”。大凡全村人的婚姻八字、亡人讣告,买卖契约,来往书信等等都是父亲无偿代劳。特别是每年腊月廿四(小年)以后,父亲就天天忙碌不停。全村家家户户(还有部分邻村的)骆驿不绝地把整张红纸送往我家,请父亲代写春联(那时街上没有现成的卖,全靠手写)什么主屋正堂的,厨房灶神的,东西厢房的,大门堂门的,货船渔船的,加工作坊的,猪圈鸡舍的等等,都要贴上大红吉利的新春联,辞旧迎新,祈求安康。对于每位登门求写的来人,父亲总是笑脸相迎,烟茶招待。能当场写好的就让来人随手带走(免得人家再跑),来不及写的就先丢在我家,由父亲依次书写。到了大年三十这天,父亲更是忙得不可开交,起早带晚,从天亮一直写到天黑,饭都顾不上吃。对于父亲赔工赔本(笔、墨、工夫)、操劳操心的付出,大家感激不己,铭记在心。
1985年11月18日下午,父亲协助村委会走访村民,征求完善土地承包的意见,谁没想当夜突发心梗离世。次日大早我从县政府机关匆匆赶回时,全村老少都已聚集我家,哭成一片。很多人长跪不起,迟迟不肯起身离去。怎么也不相信他们心中的偶像“好长辈、好干部、好尊师”,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永别了。
时至今日,我总觉得父亲并未远离,好像一直在我身边,时刻叮咛后辈牢记传统,不忘初心,永远当好为民服务的孺子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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